5 第 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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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孙桓的直言无讳让整个宣治门殿前鸦雀无声，唯闻周首辅牙关相击的咯咯声。</p>

环视一周，公孙桓忽敛衽长揖，“周公惧流言之日，王莽谦恭未篡之时。若主公真有异志，那只管坐视京中乱相，又何须奉诏入京？烦请诸公扪心自问，若无吾主，京城十室要空几室？若无吾主，尔等王公贵胄今安在！”</p>

这番诘问如重锤击鼎，震得诸公面无血色。</p>

周首辅踉跄扶住左右官员，忽见公孙桓捧出个沾血木匣——</p>

那，那分明是月前他们密呈淮南湘王的乞援书！</p>

公孙桓在对方震惊失魂的神色中，将乞援书连沾血木匣一并送还到对方手里。</p>

“老大人收好，万莫再弄丢了去。”公孙桓温言嘱咐，转望向满朝朱紫，捋须慢叹，“主公还让桓带句话——若诸公欲搏青史美名，倒也不妨待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、四夷宾服万国使臣朝拜之后。”</p>

不消环视四顾，周首辅都能似能看到周围臣僚涨红的脸色。</p>

他怔望着怀里的沾血木匣，以及袖中暗藏的、满朝公卿按了血手印的绝命书，忽觉满朝忠烈气，此时此刻无不可笑。</p>

“主公怀大义，惟愿为贤臣良将，保国朝长治久安，国祚绵延。桓今日直言，满朝诸公，皆错看了吾主！”</p>

公孙桓最后一句话落下，周首辅身体猛然僵硬，双目圆睁，随后吐血朝后仰倒下。</p>

“啊！老大人！”</p>

众人惊作一团，纷纷上前搀扶。</p>

“速扶老大人去偏殿，立即请太医过来！”公孙桓有条不紊的指挥，随后转身面对诸臣，又拱手正色道，“皇朝祖训，先皇新丧，储君当于灵前登基，继而主持丧仪，稳定朝纲。国事当前，不容耽搁，望诸公以国事为重，当速选贤君，即日于灵前继天立极！”</p>

殿前众臣一时僵立，如鲠在喉，既无法吐露，又难以咽下；既不能斥责，又难以忍受。</p>

倘若兖王公然谋逆，他们尚可站在正统立场上义正辞严地谴责。然而，他遵循伦理纲常行事，令人无言以对。</p>

诸位朝臣一时语塞，茫然无措，仿佛失去了主心骨。</p>

最后还是内阁大学士林同炳站出来道：“敢问兖……兖王殿下安在？储君之议，系乎国祚，此等要事，臣等不敢擅专，还烦请殿下亲临。”</p>

公孙桓神色稍缓，说道：“天子千岁病重，主公言及天家骨肉之情，作为皇叔，自当送亲侄儿最后一程。来前主公特意交代，诸公皆为国朝栋梁，相信诸位必能遵循正统与伦理纲常，遴选出有德之贤君。”</p>

林同炳似乎察觉，公孙桓在提及“正统”二字时，语气格外加重。</p>

正当他准备指出太子尚在，此时遴选新君不合情理之际，一声悲凉的钟声从东宫沉沉传来。</p>

这是丧钟声，昭告着东宫太子殿下，薨逝了！</p>

顷刻间，殿前的文武百官纷纷朝向东宫所在方位，跪地匍匐，悲怆欲绝，哭声一片。</p>

公孙桓亦向东宫方向跪了下来，那些披甲将士们则单膝跪地。</p>

“殿下，太子殿下啊——”</p>

“太子殿下如斯仁厚，苍天何以不公？”</p>

“殿下匆匆而去，留吾等在世间如何自处？”</p>

“太子殿下于心何忍，要先弃老臣而去……”</p>

周遭的悲哭声此起彼伏，陈今昭隐没众官员中，亦跪地伏身掩面痛哭，心下的悲痛是淡淡的有一些，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。</p>

相信不止是她，在场诸公亦能看到，刚才的剑拔弩张之后，局势已初见明朗之迹象。</p>

兖王既摆明车马做贤王，那阖朝官员最后那层遮羞布便可以继续勉强蒙着，事情便也就有谈的余地。</p>

譬如此刻，朝臣们对太子薨逝的蹊跷闭口不言，这就是他们对兖王选择不篡位、让阖朝百官得以勉强护住那丝清名而予以的回应。</p>

你肯先退半步，我自也识趣顺坡下半步，有余地的情况下，没人愿意鱼死网破。这就是官场之中彼此默契的成例。</p>

事情发展至此，陈今昭终于得以喘口气，浑身都松懈下来。</p>

大人物的博弈终于初见分晓，余下的官员们也算劫后余生了。</p>

接下来只剩选定新君继位，待尘埃落定，他们这些皇都旧官就能彻底从凶险局中逃出生天、活得一命了。</p>

这会雨越下越大，直至暴雨滂沱而下。</p>

连月来紧绷的身心猛一松懈下来，她整个人就有些昏昏沉沉，恨不能趴在冰凉的雨水里昏睡个痛快方好。</p>

冰凉的雨幕冲刷着她的脊背，她近乎是浑身泡在冰凉的雨水里，沁入肌理的寒意初时还能激起她几分清醒，可很快身体的逐渐失温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。</p>

“陈编修！陈今昭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陈今昭！”</p>

耳边炸响的呼声让陈今昭猛然清醒！她虚脱的勉力睁眼抬头，就见到对面的鹿衡玉正白着张脸死命掐着她人中。</p>

人中处后知后觉的剧痛直冲脑仁，陈今昭痛得倒抽口凉气，眼泪都快要冲出来。</p>

见对方总算清醒了几分，鹿衡玉才松了手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，用力将她从地上拽起。</p>

“快走，那个公孙让我们进殿了！”</p>

雷雨声中，他的话语虽不清晰，但“进殿”二字却格外分明。</p>

进殿，能进殿了！</p>

陈今昭瞬间振奋，拼尽全力撑起双腿，在鹿衡玉的搀扶下，艰难地迈上通往宣治殿的台阶。</p>

两人浑身湿透，步履蹒跚，宛如两只落汤鸡在雨中艰难前行。</p>

沿途，他们看到不少昏厥的朝臣，无一例外地被士兵像拖死狗般拽着衣领前行，场面狼狈不堪，令人目不忍睹。</p>

两人皆心有戚戚焉。</p>

陈今昭不由朝鹿衡玉投去感激的一眼，关键时候还是她的话搭子靠谱啊。</p>